內(nèi)修外攘

回到考亭有段時間了，朱子的心情卻越來越沉重。并不是因為自己失去了做“帝師”的機會，而是朱子隱隱感覺到自己這次的被罷官可能會導致朝廷中的內(nèi)斗被徹底激化。其實，朱子的這種“山雨欲來”的感覺是對的，因為不久以后就發(fā)生了以打擊道學為口號，實際上是排除異己的“慶元黨禁”。

朱子無心出門訪友，除偶爾輔導學生學業(yè)外，他大部分時間都在寫作，實在煩悶時，就收拾、整理自己以前的書稿。也許是感覺到朱子的心情，自從回到建陽后一直陰雨綿綿，今天難得是個好天氣，朱子決定把已經(jīng)整理好的書稿搬到外面晾曬一下。

忙碌了好一陣才全部搬完，勞作讓朱子的煩悶暫時消解了些，但也讓朱子感到疲憊，他決定到房間中休息一下。無意間一回頭，朱子看到原本堆放書稿的位置竟還剩下了一張書稿孤單的“躺”在那里，于是做事的嚴謹讓他改變了剛才的決定。

紙張早就泛黃，可能是最近連續(xù)陰雨的緣故，紙張大半顯得潮濕，原本整齊的字也因此變得散漫，朱子想起這是自己很多年前寫的一首詩。

“恐怕有三十多年了吧。”朱子拿起詩稿，仔細地撫摸著。

這是一首七言律詩：

神州荊棘欲成林，霜露凄涼感圣心。

故老幾人今好在，壺漿爭聽鼓鼙音。

殺氣先歸江上林，貔貅百萬想同心。

明朝滅盡天驕子，南北東西盡好音。

朱子小聲的地讀著，三十多年前的事仿佛又浮現(xiàn)在了眼前。

宋紹興三十一年（1161）秋天，金朝皇帝親自率領60多萬大軍進攻宋朝，很快，金兵就打到了長江邊。南宋王朝面臨南渡后最大的危機，宋高宗皇帝甚至都做好了隨時出海逃命的準備。面對家國存亡的關鍵時候，宋朝將士同仇敵愾、浴血奮戰(zhàn)，終于在著名抗金將領虞允文的指揮下，在采石磯（在今安徽省馬鞍山市境內(nèi)）打敗金兵，取得“采石大捷”。隨后，宋軍四面出擊，將金兵渡江之路全部切斷。不久，就在金朝皇帝準備再次發(fā)動渡江作戰(zhàn)的時候，金朝內(nèi)部發(fā)生叛亂，金朝皇帝也被亂兵殺死，之后金兵退回北方，宋朝軍隊趁機收復了大片土地。

朱子這首詩就是在聽到勝利的消息后，在興奮中寫成的。在詩中，朱子寫下了他的激動：這場勝利就像一場春雷將蟄伏已久的人們驚醒；寫下了他的想象：中原父老簞食壺漿，爭相迎接宋軍；也寫下了他的期待：東西南北飛傳捷報。

“那時候真的是熱血啊，還是太年輕。”朱子微笑著喃喃自語。

可能是受父親的影響，朱松是堅決的主戰(zhàn)派，在朱子十一歲的時候，南宋也曾經(jīng)取得過一場抗擊金兵的大捷，朱松聽到消息后曾興奮地書寫了蘇軾的《昆陽賦》，用漢光武帝劉秀取得昆陽大捷和中興漢朝的故事來激發(fā)朱子的愛國熱情；加上年輕人本有的熱血影響，此時的朱子是堅定的主戰(zhàn)派，反對議和，希望能恢復中原故土。

當時有一個盛行的口號叫“內(nèi)修外攘”，就是提倡對內(nèi)修明政治，對外攘除金朝。朱子對這個思想極為贊同，這跟儒家思想的核心“內(nèi)圣外王”是相通的。但在以“內(nèi)修”為主，還是以“外攘”為主的問題上，隨著年齡的增長和閱歷的增深，朱子的思想慢慢發(fā)生了變化，他主要擔心兩個問題：一是收復中原故土；二是民心動搖。而且在看到南宋王朝對農(nóng)民剝削日益加重、農(nóng)民起義日益頻繁后，朱子對后者的擔憂更深，恢復中原的希望也就相應的被他放在了后面。

可以說，前期，朱子以“外攘”“恢復”為重；后期，則以“內(nèi)修”“自治”為重。尤其在南宋一系列抗金軍事行動失利之后，朱子更是感到恢復中原無望，其“內(nèi)修”的態(tài)度就更顯得明確。他甚至對曾經(jīng)怒斥為“賣國賊”的秦檜的評價也有所改變。在“外攘”時期，朱子痛罵秦檜是“賣國賊”，指責其萬死不足以贖罪，還砸過秦檜祠。但到了“內(nèi)修”期，在某些方面，朱子也有點認同了秦檜，他不滿意的只是秦檜主持的議和太過“草草”，不加考慮就答應金朝的所有議和條件。在對待金朝的問題上，朱子的態(tài)度開始從堅決的“武力對抗”轉為希望通過“修文德”感化。可以說，朱子早年與晚年的思想有過大幅度的變化，不過他的愛國感情卻是貫徹始終的。

“本來想親眼看到收復中原的，可惜現(xiàn)在老了，恐怕是等不到那一天嘍！”朱子苦笑著輕聲說。

回憶讓朱子忘記了剛才的疲憊，他一點都不覺得自己當年的熱血是思想上的幼稚，也不認為后來思想的轉變是“忘記了初心”，這些都是一個人思想上逐漸成熟所必須經(jīng)歷的階段。于是他決定重新抄錄一下這首詩，以紀念自己的青春歲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