葡萄淚

王小艾

嬸嬸從家鄉給我捎來一棵盆栽的觀賞葡萄，婀娜曼妙的藤，如玉般的葉間開著一串鵝黃細碎的花，水靈靈地散發著幽幽的清香。

清晨，我路過陽臺，晨風中搖曳著細枝嫩葉，像是殷勤地和我打著招呼，我望著可愛的它，又勾起心底一個深沉的回憶。

孩提時，我家小院里種有一棵葡萄，春暖花開時節，那柔柔的藤蔓攀上房檐，就像巧媳婦精心紡織的布幔，遮住了小院的一方晴空，擋住夏天的灼熱，給小院一片恬靜的陰涼。秋天里，那一串串成熟的紫葡萄，玲瓏剔透，醇香欲滴，分外惹人喜愛，也給農家小院增添了別樣的詩情畫意。

那棵葡萄，是嬸嬸結婚時從娘家帶來的，嬸嬸的媽媽我管她叫外婆，外婆很疼愛我嬸嬸，也很疼愛我。我喜歡到外婆家去玩，每年春秋時節，不是外婆到我們家小住，就是嬸嬸帶著我到外婆家住些日子。外婆家的葡萄比我家的葡萄還要大棵，是用木條和竹桿搭成的葡萄架，那葡萄藤攀援在高高的木架上，遠遠望去像一把綠色的大傘。

外婆和嬸嬸聚到一起，總愛坐在葡萄架下做營生，總有說不完的話。手里飛針走線，嘴里絮叨家常里短，說到開心事時嘻嘻哈哈，提到委屈事時又會嗚咽垂淚。少小不懂事的我，不知道她倆為何有那么多的歡樂和痛楚。

在特殊的年代，我嬸嬸家的葡萄遭到厄運，那是因為鄰居的一位媳婦結婚好幾年，沒能生育，好不容易懷上了，一家人非常高興，嬸嬸也打心眼里為他們高興，當時恰逢葡萄成熟，嬸嬸特地給她們家送去幾掛好葡萄。沒想到，那媳婦到醫院檢查時，醫生說是懷了葡萄胎要動手術。這下可把他們一家急瘋了，硬說是嬸嬸家的葡萄投的胎，糾集了一幫人馬把葡萄給毀了。嬸嬸因此郁悶了好長一段時間。

時隔不久，外婆家的葡萄也遭了難，那天我們正好坐在葡萄架下，突然沖進一幫戴著紅袖章的人，兇神惡煞地說外婆的葡萄是資本主義尾巴，并動手要砍，外婆挺身而出不顧一切撲了上去，用身子護住葡萄，并大聲喝道：“誰要想砍我的葡萄，就先砍了我。”那些人都被外婆的勇敢行為嚇呆了，沒敢下手，就罵罵咧咧地走了。可過了一會兒，他們又折回來，說外婆包庇什么反革命分子。原來，有一天外婆曾在這葡萄架下，用葡萄招待過一位過路的文質彬彬的老者，據說是一位大學教授。沒想到這事卻成了他們砍殺葡萄的借口。他們砍了葡萄還把葡萄藤捆在外婆身上拉扯著外婆去批斗、游行。從此外婆常常整天不說話，望著葡萄架發呆、垂淚。沒幾天就病倒了，不久便離開了我們。

我離開家鄉已三十多年了，嬸嬸來信說，如今的家鄉，家家戶戶都種上葡萄，村里還辦起了葡萄酒廠，嬸嬸成了葡萄專業戶呢！嬸嬸還說，當年毀了我們家葡萄的那些人，后來十分羞愧，承認了自己愚昧無知，直向嬸嬸賠禮道歉。我看了嬸嬸的信，心情久久難以平靜，我多么想回家鄉看看，去分享鄉親們的喜悅，再次領略兒時葡萄架下的情趣，尋覓那份遺落的溫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