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鷺

如今，水西大橋是建陽城區的重要標志物，橋兩端連接要道，晝夜交通繁忙，麻陽溪兩岸新舊樓房林立，望去如疊加一起。溪水經過橋洞流速加快，可能河道中凸起一墩墩障礙物參照的緣故。這些障礙物，有的是礫石卵石，有的是舊橋拆除時殘留的水泥塊，其中北岸一側斷斷續續形成一個環形，環形不大，像枚戒指，約六七米直徑，環內當然是打著旋兒的流水。我從南岸朝西橋靠近，老遠望見環中白光一閃，以為魚跳上障礙物休息，心道這條可以喝的溪水里的魚真白，怪不得人說此地的魚好吃。又一閃時我停步凝視，確認不是魚而是一只白鷺。白鷺不去荒山野嶺碧溪撒歡處，卻飛臨這人間鬧市，想必有些道理。

它停在“戒指”一塊較大的石頭上。石頭靠近北岸崖壁。這是我看見它的起點。之前它就在那兒，也許很早就來了，也許比我稍早一會兒。它立在石頭上，伸長脖頸，眼睛觀察流水的浪濤還是“戒指”，我說不清。數分鐘后，白鷺張開翅膀，腿下蹲，尾巴上翹，我擔心它要飛走。它好像知道對岸有人為它拍照，而且很用心，于是它也用起心來，借翅膀煽動的力量，貼水面滑動，仿佛運動員的三級跳遠。大石離下游一塊較小的石塊較遠，人完成這個跳躍恐怕會跌落水中，但對白鷺卻不成問題。我擦掉眼角一滴汗的空，它已經站上那塊石頭了，抬頭望我一眼，頭插水中，一左一右擺幾下，像在銜取食物，更像戲水磨喙。在我希望它重復一次的時候，它又蹦去下一塊石頭，白翅半開，呈弓形，一條腿翹起，身子就斜了，一邊的翅膀探進水流，噗噗伸彈幾次，速度很快，帶起數簇浪花，接著，另一條腿翹起，另一邊的翅膀入水數次，翅膀便更白了點。洗完翅膀，它又要去下一塊石頭，這次不是蹦，而是貼水滑步，似乎更難，它卻輕松地完成了。此刻我才恍然大悟，經過大石上思考，它想繞“戒指”轉一圈給我看。興奮之余，我竟忘了按快門，很對它不住。現在，白鷺上了正沖下游的石塊，就地轉了一圈后，邁步朝水下走，一步跟一步，不急不徐下到水里，水流很急，對它不起作用，它立直，頸伸長至極限，頭和脖子幾乎成直角，安靜地望著溪水從水西大橋往水南大橋去。它也許在思考，可我猜想不到它思考了什么，或者它的思考充滿意義，或者不存在意義，又或者它僅僅思考兩岸的游人為什么看它，這個看似簡單的問題對它十分復雜。

白鷺收住心神，轉身，準備逆流而上，過另外半個圓。流水在那里形成一股，急而快，嘩嘩聲響。它一個臥倒，全身浸入激流，用翅膀劃水，竟能沖破阻力。我想叫聲好，沒敢喊出聲。白鷺于逆流中洗遍全身，來了精神，躍出水面，雙腳踩水，翅膀前后翕忽，踏行的速度很快，恰似傳說中的水上漂。它再次落上一塊石頭，像大鵝呼扇翅膀，抖掉水珠，隨后收攏，面向溪水，抬頭凝視大橋。橋上，有人步行，有人騎摩托車，有人開車，來來往往。橋欄上，駐足的人指指點點，看似在談論白鷺。視線穿過橋洞，如果白鷺的視力足夠好，便能望見卵石細沙的河灘，幾個孩子正忙著朝溪水丟石子，打水漂。當我轉回眼神，環繞“戒指”一圈的白鷺回到了大石。它挺立著，特別安靜，始終沒有鳴叫，看上去孤獨又自在。天黑下來，收拾相機時，記起王陽明一句話：“人須在事上磨，方立得住?！卑樢苍S深諳此道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