建窯

瓷器是有生命有靈魂的，它們的生命和靈魂的鑄造，就在那一座座窯里。

看孫周導(dǎo)演的《周漁的火車》，記下了一個鏡頭：鞏俐飾演的周漁，在小城做著陶藝。影片中周漁肩上扛著一塊長長的木板，木板上擺滿了未燒制的陶器的粗坯。她遠遠的走向窯廠，那種制陶女人由內(nèi)而外散發(fā)出來的氣質(zhì)令人難忘。

女子就像瓷器，美麗而高雅。鞏俐，美麗的女子，飾演一個擺弄瓷器的女人，就是詩意。

我常常幻想有這樣的詩意：尋到一隅小小的窯廠，弄陶瓷、制陶瓷，看一件件精美的瓷器親手作出。我給每一件瓷器寫上制作的故事，給每一件瓷器記錄制作的心情。甚至是一件一件的給它們命名：或叫逍遙游、人世間、田子方，或叫在囿、天運、天道，或叫至樂、山木、達生……

我的家鄉(xiāng)是有窯廠的，就在南浦溪旁……

南浦溪旁，一脈山川，一群窯工，一種黑盞，一個皇帝，糾結(jié)成了一段千秋土與火的歷史。

南浦溪旁一個鎮(zhèn)子，有個好聽的名字，叫“水吉”。小鎮(zhèn)不大，民風(fēng)淳樸。陽光照耀的日子，走在街市上，時有水吉小吃“扁肉”的香味飄來。這時，你不必急著看建盞，你可以悠然的坐下，看看小街的攤子，聽聽小鎮(zhèn)的語言。累了，再吃一碗扁肉，唇齒留香之際，再來談?wù)劰鸥G，那也愜意。

水吉鎮(zhèn)的不遠處有一地方叫“大路后門”，名字獨特，名氣不凡。站在大路后門高地上，可望見一條黑色的瓦頂，仿佛巨龍匍匐于山脊。這依山而建的就是龍窯，我的目光穿越它，仿佛穿越了千年，心中就有了一段黑釉瓷器的歷史。龍窯的前面是一片田野，一個圓形盆地，環(huán)繞著田野的山巒上，有一串串響當(dāng)當(dāng)?shù)拿帧ＬJ花坪、營長乾、庵尾山、牛皮侖、水尾嵐、七里嵐，還有小村池中和后井。

混沌之初，天地洪荒，上天賜予水吉一塊紅色的土地，這是上天給人們的恩典。今年，被水吉池中村附近大路后門的古窯廠舊址吸引。春天細雨霏霏時，夏日陽光燦燦時；秋葉金黃時，山野冬藏時，多次走上大路后門的古窯廠舊址。望著漫山遍野的紅土，看著層層疊疊的匣缽，心中感慨萬分：“這是我們的土地，神賜予我們這片土地……”

站在大路后門前的小路上遠望，小小的山坳，是宋代燒窯的風(fēng)水寶地，它濃縮了建盞最美好的一段時光。

日月晨昏，歲月更迭。

青山之上，蘆花之畔，

一川綠水，滿山寂寂。

這里，曾經(jīng)，

一座座龍窯煙騰。

蘆花坪上爐火旺，

營長乾里拉坯忙……

在宋一代，從大路后門到蘆花坪，從后井到池中。這一塊土地上，建窯處處，營運繁忙。建盞制作藝人們在江南富庶的山間，燃起了熊熊窯火，它們選土、淘洗、配料、揉泥、拉坯、上釉、裝窯、焙燒，土在火中涅盤，成了一只只華美與樸素相表里的黑色精靈。

最難解的是變數(shù)，兔毫、油滴、鷓鴣斑，乃至曜變……玄色底子上的花紋變幻神秘，無一雷同。你靜下心來看，就會看到它們樸素?zé)o華的外表里有星光閃耀。建盞的靈魂和變數(shù)就在這一座座窯里產(chǎn)生。

我多次走進大路后門的古窯址，看著這些窯址，思遙遠的大宋時代。宋徽宗趙佶的墨汁一甩，江南的水吉小鎮(zhèn)旁便氤氳了一片玄色，一片屬于瓷器的玄色。

我們古代燒瓷藝人睿智聰慧、才華橫溢。他們用高超的手工技藝，賦予了黑色釉鮮活的生命和豐富的人文氣息，在中國陶瓷文化史上書寫了恒久而燦爛的一筆。中華民族創(chuàng)造的陶瓷文化，成為古代中國的象征。建窯，作為一代名窯，建盞作為一代茶盞。集中的反映了宋代政治、經(jīng)濟、社會生活。反映了宋代文化形態(tài)、文人士大夫的文化品位。

大宋時期的后井、池中、蘆花坪等地能工巧匠云集。他們在此建立龍窯、點燃爐火……他們創(chuàng)造出了絢麗多彩、變幻莫測的黒釉瓷器，并源源不斷地通過南浦溪水，輸送至全國各地并流向海外。若能穿越宋代的話，我就要去這山坳中，聽他們讀出每一座窯的名字，聽他們講述每一個窯廠往事。

往事已遙遠，隨著南宋王朝的滅亡，建窯建盞的輝煌也隨風(fēng)而逝，我們再也看不到那些沒有留下姓氏的窯工大師們的身影，只有漫山遍野的匣缽和殘片。

我望著對面的蘆花坪，一排蘆花，一片蒹葭，小小的山坳之上，有層層的紅色陶土，有層層的紅色匣缽，仿佛還有來來往往的忙碌身影……

日暮，將歸。仲夏的薰風(fēng)，從田野掠過，蘆葦迎風(fēng)搖曳。幾個女子，在古代窯廠前的荷田里弄著蓮子，幾頭耕牛悠然吃草，白鷺點點其中。池中和后井，恬然人家，炊煙相望。

慶幸的是：千秋歲月，薪火相傳；春華秋實，文化不朽。現(xiàn)在的建盞藝人們重新燃起了爐火，他們在幾十年的堅守中，歲月染白了雙鬢，也沉淀了夢想。他們讓建盞以其昂揚的姿態(tài)再次受世人矚目，讓沉寂了許久的建盞踏上新的征程。（陳芩 文/攝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