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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個熱心教育、窮研理學的哲學家;一個是叱咤風云,憂國憂民的抗金名將,兩人會結成君子之交,這似乎是不可理解的事。然而,朱子與辛棄疾之間的深厚友誼卻是有口皆碑的。著名現代史學家束景南在《朱子大傳》稱他們一個是“人中之龍”,身備陽剛正氣的一代儒宗;一個是“文中之虎”,壓倒一世英杰的奇杰。他們二人堪稱南宋時期的“雙子星座”。 辛棄疾早年深受家庭中愛國主義教育,立下立功報國、恢復失地的大志。二十一歲時,他就組織義軍,曾率五十余眾踏入金營,活抓叛徒,他在湖南建的“飛虎軍”,曾令金兵聞風喪膽。由于他堅持抗金救國主張,遭到朝中投降派的迫害,多次被貶,除歷官湖南、湖北、江西、福建等地外,還三度在武夷山主管沖佑觀,一生不得志,于六十八歲時逝于江西鉛山。 辛棄疾與朱子的密切交往,應追溯到南宋孝宗淳熙年間。淳熙七年(1180)冬,辛棄疾調任隆興府知府兼江西安撫使,時值嚴重旱災,辛棄疾擔負起救荒使命,在大街上貼出賑濟榜文,只用八字:“劫禾者斬,閉糶者配!”朱子贊揚他,說“這便見得他有才”,表示欽佩。淳熙八年(1181),朱子擔任提舉兩浙東路常平茶鹽公事。時值饑荒,一些貪官污吏從中橫征暴斂,致使民不聊生,有些不法商貿為了逃稅,還與地方官勾結,行賄受賄,打著官方旗號以營私。朱子聽辛棄疾說“糞向亦插德壽宮旗子”,開始不信,后來“提舉浙東,親見如此”,便表示對辛棄疾更加信任。 淳熙九年(1182),辛棄疾被朝廷一度罷史,閑居上饒,朱子聽說后為之憤憤不平。他經常對其弟子說“辛幼安是個人才,豈有使不得之理!”還稱贊他“卓犖奇才,疏通遠識!”“經綸事業,有股肱王室之心;游戲文章,亦膾炙士林之口。”紹熙元年(1190),朱子任漳州知州時,看到豪強地主兼并,侵吞土地嚴重,農民深受其害,于是農民和一些中小地主一致要求清查土地,推行按實有土地負擔稅、役的“經界法”,朱子便建議推行此法,但遭豪強反對。紹熙二年(1191)冬,在家閑居十年之久的辛棄疾被朝廷起用為福建提刑。他通過調整,認為朱子的建議是對的,便在汀州大力推行“經界法”,受到百姓擁戴,因而更加欽佩朱子。紹熙三年(1192)九月,辛棄疾任福建提刑兼任福建路安撫使不久,便親往在建陽考亭閑居的朱子問政,朱子贈他三句話:“臨民以寬,待士以禮,馭吏以嚴。”希望他要仁刑兼施,政教并化,寬嚴齊用。辛棄疾虛心聽從忠告,使他在福建治政名聲鵲起。 作為一代儒宗的朱子,雖以身心寄托于道德性理之上,重“內省”,而不似辛棄疾之戎馬倥傯,重外在功利,但兩人抗金復國的主張是一致的。早在隆興元年(1163),朱子在給孝宗皇帝《癸未垂拱奏札》中就講到對金兵南侵,“非戰無以復仇,非守無以制勝,是皆天理之自然。”他還說“斷以義理之公,閉關絕約,任賢使能,立綱紀,勵風俗”。這些主張,總是受到主和派的阻撓,他便多次辭官不做,以示抗議。然而,他定居建陽后,仍不時掛念著國家大事。他在《崇安劉勉之墓表文》中說:“是時國家南渡,幾十年謀復中原以攄宿憤,未有一定之計。”而辛棄疾這位抗金名將遭主和派排斥、誣陷被貶,但他抗金意識始終不減。乾道元年(1165),辛棄疾從為拯救大局出發,冒著越職之罪,奏進朝廷,寫成著名的《美芹十論》,主張“應爭取主動,不能和戰之權常出于敵”。紹熙三年(1192)冬,辛棄疾告別朱子赴臨安后,在《論荊襄上流為東南重點》的答對札子中,申訴了自己抗金的戰略見解,提出“居安慮危”的衷心期望,但皇帝并無大志,對他提出的見解未予重視。后來,辛棄疾又遭到諫官的彈劾,以“殘酷貪饕,奸贓狼藉”的莫須有罪名被貶,再度回到武夷山當了個掛名的沖佑觀提舉。過了一年,連武夷山沖佑觀的掛名職務也被罷免了,回到江西帶湖閑居。 雖然朱、辛兩人在政治上不得志,但他們之間的友誼卻更加密切了。紹熙三年(1192)冬,宋光宗召見辛棄疾。辛棄疾在赴臨安行程前,特意赴建陽考亭拜訪了朱子。 紹熙四年(1193)8月,辛棄疾在朝只當了幾個月的大府卿后,又再次任福建安撫使。當年九月,辛棄疾再次到建陽會見朱子,兩人同游武夷,泛舟九曲,朱、辛二人看到武夷楓葉搖紅,溪潭轉碧,山水如畫,詩興大發,當即各自吟賦了自己的《武夷棹歌》,除了朱子首唱出膾炙人口的十首《武夷棹歌》外,辛棄疾亦作棹歌十首,其九曰: 山中有客帝王師,日日吟詩坐釣磯。 費盡煙霞供不足,幾時西伯載將歸。 在辛棄疾眼里,朱子是一個隱臥山中的“帝王師”,他希望終究有一天會有“西伯”來把這個懷才不遇的白發隱臣起用。當夜,朱子又為辛棄疾的二齋室書寫“克己復禮”“夙興夜寐”贈之。 宋寧宗時,右丞相趙汝愚薦進朝廷作侍講的朱子,看到奸相韓侂胄居功自傲、擅自弄權,就向皇帝彈劾他“擅權害政”的罪狀。由于韓侂胄的勢力遠過于趙汝愚,因此,朱子不但未能扳倒韓侂胄,反而被罷免侍講之職。慶元三年(1197)冬,韓侂胄等宣布道學為“偽學”,將朱子列為“偽學逆黨”之魁,限制他們的活動,這就是有名的“慶元黨禁”。對于韓侂胄的所作所為,辛棄疾非常氣憤。當年擔任具有實權的浙東安撫使,就是由于韓侂胄不容他實施北伐大業而被解除職務的。爾后,韓侂胄想借用辛棄疾名聲起用他時,辛棄疾憤然說道:“韓侂胄豈是能用辛稼軒來建立功名的人!我辛稼軒又怎么會依附韓侂胄以求取富貴呢?” 由于共同的命運,使朱子與辛棄疾更加“相交既久、相見亦深”。陳亮死后,辛棄疾對朱子的學識品行愈見親敬。朱子亦以“施展杰出的才干,以報朝廷”來期許辛棄疾。慶元三年,朱子給在武夷山沖佑觀任職的辛棄疾信中,又以“克己復禮”相勉。 辛棄疾與朱子不尋常的交往令人欽佩。辛棄疾認為自唐堯以來的幾千年中,能與朱子相比的僅有二三人。他所作的《酬朱晦翁》詩曰: 西風卷盡擴霜筠,碧玉壺天天色新。 風歷半千開誕日,龍山重九逼佳辰。 先心坐使鬼神伏,一笑能回宇宙春。 歷數唐堯千載下,如公僅有兩三人。 慶元六年(1200)三月,時值梅雨時節,朱子由于久病,“正坐整衣冠就枕而逝”,時年七十一歲。當時,朝廷下令禁止其朋友、門人到考亭會葬,但辛棄疾義無反顧,不怕風險連累,作祭文以掉之。 十一月二十日,朱子葬于建陽唐石里后塘九峰山下大林谷。辛棄疾痛哭萬分到:“所不朽者、垂萬世名。孰謂公死,凜凜猶生!”此外,他還寫下《感皇恩,讀〈莊子〉,聞朱晦庵即世》一詞。詞中云: 案上數篇書,非莊即老。會說忘言始知道; 萬言千語,不自能忘堪笑。今朝梅雨霽,青天好。 一舊社會一丘,輕衫短帽,白發多時幫人少。 子云何在,應有玄遺劃,江河流日夜,何時了? 辛棄疾以漢代揚雄(子云)所作《太玄》經比擬朱子的著作,“江河流日夜,何時了!”這一句更把犀利的筆鋒刺向“慶元黨禍”的始作俑者們:“爾曹身與名俱裂,不廢江河萬古流!”在辛棄疾筆下,朱子儼然成為屹立在波濤滾滾中的中流砥柱,笑看制造冤獄的奸佞小丑們一個個為波濤所吞沒。從這一史實,不難看出辛棄疾對朋友朱子肝膽相照的真摯友誼。 |